爷爷在十多年前已经离开了,但有一件事却成为了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。
记忆中,爷爷一直都很健康,偶尔有一次小感冒的,只要去村里赤脚医生开个药就很快会好了,然而在十几年前,爷爷在最后一次生病时,猝不及防地走了,当时的我还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。在爷爷的葬礼上,我一直看着地上被盖着白布的爷爷,还一直想,爷爷等一下突然就会站起来的,直到火化车的人带着棺材把爷爷装走,我才一下子情绪崩溃地大哭了起来。
我清晰地记得,那一次爷爷的咳嗽,持续了有一个多月,他这一次没有像以前一样,很快好起来,然后去下田,然后回来在桌子上倒杯烧酒喝着,翘着二郎腿,吃着花生米。那个赤脚医生四公每天都来给爷爷吊针,吊完针,然后爷爷就能出来客厅坐一会。我当时去了一家寄宿的学校读初一,只有周六日才能回来探望爷爷。又一个周六的早上,我去爷爷家了,奶奶说爷爷的气管很辛苦,叫我去请四公过来给爷爷吊针。我跑去请四公时得知,四公要照顾生病的四婆不能过去爷爷家了。我回去告诉爷爷后,爷爷慢慢站起像纸板一样的身子,气虚微弱地跟我说:“慢慢地扶爷爷去四公家吊针,爷爷真的快喘不过气来了”。其实当时懵懂无知的我,完全不明白一个咳嗽,为什么会把爷爷弄成这个样子?直到后来,我知识足够了,才懂得爷爷那时得的是支气管炎,本来是一个很普通的症状,但在十几年前的医疗水平,也许就只有一种这么折磨病人疗法去治疗这个疾病吧。当时我扶着爷爷穿街过巷,往四公家走去,因为心急,脚步不经意间就越走越快,一路上爷爷一边非常辛苦地喘息着,一边叮嘱我不要走那么快。其实当时的我心里想着赶快把爷爷送过去打针再送他回家,爷爷打完针一定很快会没事的,我就可以去找我好朋友玩了。事情好像真如当初天真的我所料一样,爷爷打完吊针后,回去的路上连扶也不用我扶了,拄着他的拐杖慢慢地跟在我身边一步一步蹒跚前行。一路上,爷爷开始跟我说起他小时候吃过的一种很珍贵的零食,酸酸咸咸甜甜的凉果,吃进喉咙还有一点点凉凉的感觉,我听完后马上跟爷爷说这就是我们学校附近那个凉果铺的一种零食,等我下星期回来就给他带。爷爷听到我这样说,瞬间露出像小孩被大人猜中心事的童真羞怯的笑,原本那双因为病痛折磨许久的混浊双眼突然间清明起来。然后爷爷继续说着他小时候的趣事,其间不止一次提起这个之于他非常珍贵的零食的味道——有点酸酸甜甜,喉咙凉凉的。爷爷说当年因为日本人侵华,他们家族为了逃避战乱,各奔东西,家里在后来的日子里都很穷困,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吃过了。最终那个下午我并没有出去找好朋友玩,我静静地坐在爷爷旁边,看着爷爷面带着稚嫩的笑,没头没尾地说着以前的事,那个下午我并没有听到爷爷咳嗽的声音和辛苦的喘息声,安心地认为爷爷打了吊针又好起来了。一开始听到爷爷说那个嘴馋的零食,我其实可以马上骑着单车去镇上买的,但就是安心地认为爷爷又好了,就想着“等”到下个星期放假时再带回来。
就这样,我回学校后的星期三下午,爸爸突然来学校接我,他看到我的第一眼,就声音低沉地跟我说:“我没有爸爸了”,听到这个,我脑袋感觉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,脑子不断地反问着“怎么会这样”,眼泪瞬间夺眶而出,怎么止也止不住。
我跟着爸爸回了爷爷家,来送别爷爷最后一面,我来到爷爷床边,当时没有经历过生死送别的我,真心理解不了,明明那天爷爷还兴致盎然地答应着“等”我,要好好尝我给他带的记忆中味道的凉果,今天怎么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呢?我走进时看到爷爷眼角明显有一颗眼泪,所以我一直以为爷爷只是睡着了,他一定会醒过来,对我“嘻”的笑一声,叫我一声“丫头”,可是等到爷爷被抬上火化的车后,他也没再醒过来,我不记得那天我流了多久的眼泪,晚上睡觉时,眼睛都是胀痛的。
那天下午送走爷爷后,听着奶奶说,爷爷是昨天凌晨三点左右断气的,当时爷爷可以选择继续活下去的,但他选择离开了(因为当时爷爷的气管喘不上气,非常难受的时候,奶奶说去给他请医生过来吊个针。)。奶奶回忆说,当时爷爷带着歉意地跟她说:“不用找了,我觉得很辛苦,我不想熬了。”然后奶奶就坐在床边,不知道过了多久,看着爷爷的胸膛慢慢不再起伏了,眼角有一滴眼泪也随之慢慢流出来,像凝结了一样,久久地停在了眼角。可能每个人活到老,准备离开这个时间里,都会有感知吧,奶奶说,爷爷离开的那个晚上,在门口坐了很久,一直看着天空,一直不愿意进来睡觉,奶奶再三催促他,他最后坐到12点多,才依依不舍地上床睡觉,然后直到凌晨三点左右不再有呼吸了。
直到爷爷去世那么多年,我内心深处一直藏着那一包凉果,一包永远送不出去的凉果,人生很多时候不能让自己在“等”字悔恨终生。任何关于孝顺的事,马上能做到的,就马上做,不要再给自己“等”,再让别人“等”了。